这座城市最初的样子只是一间烧酒作坊,一座圣堂,这座城市叫:哈尔滨。
1896年,晚清在甲午战争败北日本,时年,俄国在沙皇的主持下铺设从莫斯科到海参崴,横贯大半个欧亚大陆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作为西伯利亚大铁路在中国境内的延伸,大清东省铁路,简称中东铁路或东清铁路,在晚清曾经的龙兴之地——中国东北开工建设。
1898年6月9日,第一批来自海参崴的铁路建设人员进驻“田家烧锅屯”,这一天,也被俄国人视为哈尔滨市的诞生之日,建城之始。
作为中东铁路的枢纽,秦家岗火车站,即今天的哈尔滨火车站在1899年开始启用,掌管着中东铁路钱袋子的华俄道胜银行哈尔滨分行也在附近一带设立,如今的哈尔滨南岗区红军街77号。
2011年,位于博物馆广场周边16层高的电力大厦被拆除,哈尔滨正在试图还原广场的历史风貌。不过,历经了数十年的激荡变迁,“哈尔滨的客厅”是会回到往昔的样子,还是会继续演进成为一个既不属于历史,又不同于现今的一个全新姿态?这样的猜想和摸索还将继续下去,不如就把答案交给时间。
关于哈尔滨这座城市不得不说的故事,除了中东铁路这样一个宏观的历史架构,就是沿着铁轨移居至此的俄侨,特别是在俄侨中占相当大比重的犹太人侨民了。从19世纪末开始,哈尔滨一度是远东地区最大的犹太人聚集地,侨居在哈尔滨的犹太人最多时达到了2万余人,重商主义的犹太人在哈尔滨的繁华街区开设商铺,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俄国殖民者和中国居民之间对立和隔离的生活状态,哈尔滨在反犹太潮流最严重的历史时期庇护了犹太人,犹太人也为哈尔滨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值得我们深深铭记。
来到哈尔滨,北起松花江畔防洪纪念塔,南抵新阳广场的中央大街,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中央大街原本是俄国中东铁路管理当局规划的中国人定居点,原称“中国大街”,后改称中央大街。在这条闻名遐迩,历经百年的千米长街上,铺就着带有美丽弧度的方石路面,街道两边老建筑,老字号林立,涵盖了巴洛克、文艺复兴、折衷主义、新艺术运动等西方主要建筑流派的历史建筑多达70余栋。
中央大街的老建筑里,知名度最高的,就是建筑风格属新艺术运动的马迭尔旅馆了,在这座有故事的百年旅馆里,《马迭尔旅馆的枪声》和马迭尔冰棍儿一样全国驰名;而华梅西餐厅则是较受哈尔滨人推崇的正宗俄餐厅,由近百年前西八道街的角落里一个小小的俄式西餐茶食小吃店发端,至今已经是哈尔滨最知名的俄餐厅之一。这几家哈尔滨的老店历经了百年变迁,现今都已成为了这座城市的象征,他们在往昔都曾经有过相同背景的创设者,只是,这创始者不是指具体的某一个人,而正是当年这些流浪到哈尔滨的异乡客——犹太人。
通江街的犹太教堂近年一直被哈尔滨著名的卡兹国际青年旅舍与傲古雅咖啡馆(通江街店)所使用,典雅中透着古朴的环境令来自全国各地的文艺青年和背包客们趋之若鹜,但近期因教堂需要整体修缮,青旅和咖啡馆不久前已搬出教堂,多少有些令人遗憾。
在中央大街与头道街路口一处稍显僻静的街角,隐藏着一座墙上爬满了藤蔓的淡黄色老洋房。几条小椅子摆放在楼前,掩映在藤蔓下;墨绿色的牌匾、门和窗框显得内敛而又深沉,窗户里面摆放着一些俄式的器皿等装饰物,牌匾上随意而淡雅地用黄色的文字写着:“露西亚Russia Coffee & Food咖啡西餐”,这里就是中央大街上另一家著名的咖啡馆与俄餐厅——露西亚。到了晚上,夜幕下的哈尔滨荡漾着异域的味道,美丽的姑娘坐在角落里笑靥如花。露西亚里简单而不失庄重地陈列着老家具、老照片、老相机,推门进来便会感到对旧日的一丝悠远的怀恋。
俄侨的大量涌入为哈尔滨带来了西式的建筑、着装、乃至生活饮食习惯。至今,哈尔滨人的菜谱里,红肠、列巴、苏波汤、格瓦斯这些典型的俄式饮食,仍然在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连发源于哈尔滨的东北名菜锅包肉,相传也是受喜好酸甜口的俄侨口味影响而创造的;同时,哈尔滨人无论男女老少,爱穿敢穿,爱美爱时尚,在全国也是翘楚,这和早期由俄侨传入哈尔滨的西装、礼服、“布拉吉”等西式服饰穿着不无关系;另外,从拜占庭式到古典主义,从文艺复兴式到新艺术运动,包括属于“老道外”中国人的“中华巴洛克”,遍布哈尔滨老城区的各式欧风或中西合璧建筑,让哈尔滨人形成了对于西式家居装修的偏好,这种偏好和潮流服饰、红肠、锅包肉一样,从哈尔滨扩散到了整个东北,可以这样说,俄侨在哈尔滨的几十年,已经在东北人灵魂深处的一些习惯与喜好悄悄打上了一些并不算浅的烙印。
向北走出中央大街,便到了江畔的防洪纪念塔,防洪纪念塔上铭刻着松花江几次水患发生时的历史水位,浩渺的松花江从塔的前方缓缓流淌而过,江水平静却混沌而深邃,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江的对面便是安详的太阳岛,一到冬天这里就成了冰雪大世界的主要会场。站在江边,往右手侧远眺,拥有百年历史的中东铁路松花江大桥跨江而过,这也是松花江上最早的一座跨江铁桥。
回望松花江上,此时此刻,用90年代曾轰动一时的一部知青电视剧,《年轮》的主题歌《天上有没有北大荒》中的一句歌词来形容眼前的松花江,也许最好不过了:
“美丽的松花江,波连波向前方,川流不息流淌,夜夜进梦乡。”
无论是对于俄侨,还是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中国人来说,松花江是他们共同的母亲,这条流域面积宽广,蓄水量丰富的大江滋养了哈尔滨这座城市和从各地汇聚于此的住民们。关于哈尔滨名称的由来,有学者考证认为是满语中“打鱼泡”或“晒渔网场”的意思,还有学者认为“哈尔滨”是女真语中的“天鹅”,至今没有确论。无论真正的由来是怎样的,在这些解读里,多数是与流经这座城市的松花江有关。松花江,曾经养育了渔猎的北方民族,农耕的“闯关东”关内移民,也养育了沿中东铁路而来的异域侨民,和如今与这座城市同在的哈尔滨人。
1905年,日俄战争失败后,悲观情绪在驻守哈尔滨的沙俄士兵中蔓延,忧惧的士兵们迫切需要得到心灵上的慰藉。为安抚这些思乡的沙俄士兵,在日俄战争结束的两年后,驻扎在哈尔滨的沙皇俄罗斯帝国东西伯利亚第四步兵师开始为信仰东正教的士兵们修建一座随军教堂,同年,哈尔滨的犹太俄侨茶商伊·赤斯嘉科夫为这座教堂的修建进行注资,将相对简易的木制随军教堂扩建。随后,历经二十余年,数次扩建,1932年,这座远东地区最大的东正教堂最终完成。这就是——圣·索菲亚大教堂。
圣·索菲亚大教堂是一座典型的拜占庭式建筑,墨绿色的“洋葱头”穹顶,侧翼有精美的钟楼拱卫,造型错落有致;建筑整体为砖木混合结构,墙面使用清水红砖,精致的砖雕极富匠心。配合周围的伴楼与宽阔的教堂广场,远远看去恢宏而又庄严;从近处看,无论是阴影里,还是在阳光下,每一处细节都极富层次感,更显宗教建筑的神圣与肃穆。当然,教堂也少不了在红砖绿顶间翔集的鸽子,这些鸽子不怕人,只要拿上一点玉米粒儿,这些教堂的精灵们就会飞到手上。
圣·索菲亚大教堂曾经作为哈尔滨第一百货商场的仓库,因而得以幸存,尽管在文革期间也曾遭过一些破坏,好在最后没有遭受到圣·尼古拉大教堂灰飞烟灭的命运。现今教堂的内部已经变成了收费参观的哈尔滨建筑艺术展览馆,不再行使教堂的宗教职能。
圣·索菲亚大教堂向南,沿着地段街向南走上霁虹街,一处残破的老教堂隐秘在附近的工厂胡同深处。圣·伊维尔教堂,同样的一座沙皇俄国随军东正教堂,却没有圣·索菲亚大教堂那般幸运,整个教堂饱经风雨洗礼和人为破坏,原有的五个“小洋葱头”穹顶在文革时期遭受损毁,教堂连同旁边的附属孤儿院至今仍然深藏在胡同深处,默默无闻,一副晚景凄凉。但衰败却难以掩盖这座教堂往昔的辉煌,透过那些雍容的曲线,精细的砖雕,附属孤儿院门口色彩丰富的镶嵌画……可以看出,这座折衷主义风格的宗教建筑在一副古旧的外表下仍然能够散发出卓尔不群的优美气息。这些沉睡的建筑不该就这样在长眠中耗尽韶华,也许它们也是有生命的,它们在等待着人们,唤醒这些老建筑的青春。
在哈尔滨的夏日里,教堂、广场、鸽子……这样的欧风情绪在城市里都是触手可及的,尽管这座城市在过去的一段岁月里曾经失去了一些,但另一些历史的烙印还在,且行且珍惜。
回到霁虹街,向东走不了多久,就会看见道路两旁矗立着四座位置对称的方尖碑和街灯,路边多了两排精美的绿色铁艺栏杆,一座欧式的桥梁建筑呈现在眼前,高耸的方尖碑便是桥的四座桥头堡。霁虹桥,这座落成于1926年的中东铁路交通枢纽桥梁,连结道里区和南岗区的公铁桥,曾经的中东铁路主线,如今的滨州线、滨绥线从桥下穿过,桥下往南不远处就是南岗的哈尔滨火车站。如果想知道中东铁路的徽标是什么样子,那么在霁虹桥一定会得到答案:桥栏杆上镶嵌着金色的中东铁路路徽,一只插着翅膀的“飞轮”尽显沙皇俄国当年的跋扈,据说在大清东省铁路时代,中东铁路路徽“飞轮”的旁边还有一条象征清廷的腾龙,在清廷覆灭后,腾龙被去掉,就成了霁虹桥上的样子。
站在果戈里大街与东大直街路口,雍容气派的秋林公司扑面而来,对于外来的游人来说,去秋林公司排队购买哈尔滨红肠、大列巴是挑选哈尔滨特产的必备项目。以秋林公司为首,这里曾经俄侨商铺云集,喜欢标新立异的商人在果戈里大街上各自展现着自己的品位,新艺术运动、折衷主义等多种风格的商业建筑呈现在这条大街上,包括20世纪初在中国最早出现的几家电影院“敖连特电影院”、“亚细亚电影院” 等娱乐场所。
而由博物馆广场辐射而出的东大直街,在某种程度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圣·尼古拉大教堂宗教氛围的延续,除了与果戈里大街交叉路口的秋林公司稍显喧嚣之外,整个东大直街都是虔诚而安详的,这里集中了哈尔滨主要的宗教场所,其中一些到现在仍然被作为宗教建筑而使用。随着俄侨的逐渐离去,东正教在哈尔滨逐渐势微,从遍及全城的东正教堂与东正教徒,到现在几乎只剩下了东大直街上的圣母帡幪教堂依旧持续着东正教宗教活动,2013年5月,东正教大牧首基里尔访问哈尔滨,还特地来到了这座与圣·索菲亚大教堂有着同样“洋葱头”穹顶造型的圣母帡幪教堂举行祷告仪式。与之相邻的还有东正教的圣母安息教堂,现今是游乐场入口的展厅,附近士课街上的东正教阿列克谢耶夫教堂则在80年代哈尔滨恢复宗教活动的时候改为了天主教堂。天主教的东大直街耶稣圣心主教座堂(波兰天主堂),与基督教新教的大直街德国路德会教堂隔街相望,造型风格迥异。值得一提的是,在东大直街的尽头,有一座属于中国人的佛教寺院,哈尔滨极乐寺,自上世纪20年代创建至今一直香火不断,是与沈阳慈恩寺、长春般若寺、营口楞严寺齐名的东北佛教圣地。老哈尔滨人相信,位于东大直街尽头的极乐寺建在了老哈尔滨的龙脉上,对于那些西方的教堂而言,这里有着中国人的信仰与坚守。
另一条与果戈里大街相交的花园街则相对幽静,这里与东大直街都分布有多处当年驻哈尔滨的外国领馆,同时花园街又曾作为中东铁路员工的生活区,至今仍有很多俄国住宅得以保留。因当时多数住宅都配有花房与花园,“花园街”这样一个随意却浪漫的名字因此而得名。
通过穿行在城市的历史与今朝的一段时光漫步,一座老哈尔滨历史街区和历史建筑复原地的简单城市拼图大致呈现在了我们眼前。哈尔滨是一个适合城市行走的城市,只有慢慢地走,细细地感受,才会看清楚城市老建筑的每一处砖雕,每一处立面的细节;才会聆听到街角咖啡馆传来的钢琴声与教堂里唱诗班的天籁之音。从建城史的角度来看,哈尔滨还算一个比较年轻的城市,哈尔滨在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城墙,这座没有城墙的城市因为年轻而包容,来自四方的中国移民和外国侨民营建了这里,并一同经历爱情与生死,各种信仰,各种理想都在这座往昔光辉的城市里汇集。
哈尔滨留下的那一座座精美老建筑,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却因种种原因而开始被今天的人们淡忘。这座城市的今天依旧美丽浪漫,依旧被音乐和教堂的祷告声所拥抱,住在这里的哈尔滨人也依旧包容好客,但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总会有一些遗憾发生。看看今天的城市地位、口碑与影响力,哈尔滨人看了看沈阳、长春等几个东北的难兄难弟,东北人有点迷惘,或许还带着些苦闷。
哈尔滨是不是东方小巴黎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哈尔滨是独一无二的,是一座属于音乐的悠扬城市,是一座永远绽放迷人笑容的“冰城夏都”,是上帝留在东方的一个孩子。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以东北人,以哈尔滨人的方式,唤醒这座年轻城市的青春,因为,从未有过围墙的城市永远开放、包容,永远不会老去。
祝福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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